原标题：海棠华雨忆吾师——亲近传印老和尚点滴

文/明杰法师

在这个早春三月，一位可敬可重可爱的上寿老人离开了我们，他就是与家师净慧老和尚有着六十年法谊的传印长老（1927—2023），大家口中的“传老”。传印长老师承近现代禅宗泰斗虚云老和尚，数十载作育僧才，桃李遍天下，曾任中国佛教协会第八届理事会会长、中国佛学院院长，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中国佛学院名誉院长，是当代中国佛教界德高望重的一代高僧、法门领袖，在海内外佛教界享有崇高威望。

说到我与传老的因缘，自然绕不开家师净慧老和尚。1996年夏天，年少的我到赵州柏林寺出家，渐渐地知道了同出虚老门下、与家师有着深厚情谊的几位教界长老的德号，如本焕老和尚、佛源老和尚、传印老和尚，便在心底里深埋下了恭敬、承事的种子。

再后来，1997年上半年，筹备第五届生活禅夏令营期间，家师不知是通过何种方式，抑或在何种场合，希望传老从中国佛学院推荐两位中青年法师来夏令营授课。

六七月的一天，家师收到传老来信，推荐静波法师和刚刚本科毕业的圣凯法师来生活禅夏令营授课，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正是在这次的夏令营中，我第一次见到静波和圣凯两位法师。而一年后的1998年秋，柏林寺隆重举行赵州祖庭中兴十周年、赵州祖塔修复竣工典礼暨净慧大和尚升座法会，本焕老和尚、佛源老和尚等长老悉数光临赵州祖庭，这自然也少不了传印老和尚，我于是第一次见到传老。打那时起，结下了二十五年亲近受教的胜缘。回忆亲近传老的众多往事，实难一一纪述，仅选取若干片段，追忆这位深深影响着我们法身慧命的当代佛门大德。

喜得《佛教汉梵大辞典》

1999年秋，我由中国佛学院栖霞山分院，以全国考生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坐落于北京法源寺的中国佛学院。开学初的一天傍晚，全体新生在教学楼礼堂集合，副院长传印老和尚亲自点名。我因入学成绩而获得了99001的学号，点名开始，传老第一个便叫到我的名字，我于是起立、合掌、问讯。现在想来，这可能是第一次与传老的近距离接触。从此开始了我在学院四年的生活。记得最初的一二学期，传老还曾赠送每位同学一部《印光法师文钞》，并在封面上亲笔写下每个人的名字，这令我如获至宝，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许自那时起，在我心里便留下了传老推崇印光法师的记忆。

摄影/舍得居士

在学期间，传老曾为我们讲授自己所编写的《印度学讲义》和《四分戒本述义》。在讲授《印度学》的时候，我正随韩廷杰老师学习梵文，颇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课上、课后会仔细查看《印度学讲义》中梵文单词的拼写，如遇错误，就会直接向传老“反映”。而每一次，传老都是面带微笑地将拼写错误记录下来。为此，可能见我“孺子可教”，传老还曾将日本著名学者平川彰先生1997年由日本寄赠他的《佛教汉梵大辞典》转赠于我，我当时请传老在扉页上略题数字，于是传老写下了“明杰同学留用，2001.12.20 传印”，并郑重地盖上了印章。这部珍贵的辞典，我一直收藏着。今年的正月十五（2月5日）那天，我从另一处藏书地翻捡出这本辞典并带回住所，尘封许久的记忆重被唤醒……未曾想月余后，传老于庐山净土苑示寂。

在庐山治丧期间，佛学院本科同学微信群里回忆起与传老相处的点滴，正空法师说：“记得上印度思想史时，你（指笔者）总是去指出课本的梵文错误，一般法师可能会不舒服，但老和尚却高兴，后来干脆让你专门给他检查……看到老和尚那样子，我当时真实感受到了他心中对后学对佛教的悲切……”我后来回复道：“空大师，你记忆力太好了，我后来得了老和尚一册汉梵大词典。”他立马说：“知道，还有点儿小嫉妒。我们珍惜的，不是老和尚送的东西本身，而是老和尚对我们的那份认可和期待，它像一种传承，让我们有一种使命感，不畏荆棘，奋力前行！传老这样的悲心和胸怀，才能有僧教育的希望。”

传老的字条与“明杰法师”

2010年2月，众望所归，传老荣任中国佛教协会新一届会长，而我也于当年4月在传老的推荐下进入中国佛教协会工作，担任综合研究室主任，协助传老做一些文字工作。在此后五年中，传老经常有工作方面的指示，很多时候是通过字条的形式来传送，我也因此收藏了为数众多的这类字条。传老的字条，用纸不拘（有时是便签纸，有时可能是其他纸张的重复利用），字迹工整，一丝不苟。而尤其让我深受教益的是，面对作为晚辈、学生、戒子的我，传老每次必称“明杰法师”，有时则称“明杰仁者”，如2019年春天赠茶给我的字条上写“此请赠送：明杰法师 杭州灵隐新茶2019.4.3收到”，署名“传印敬送”，老一辈长老那种谦和待人的风范跃然纸上。再如，2019年11月1日，因编辑《石泉音集》，传老致我一短笺，开头即有“承编《石泉音集》，荷谢无任”一句，读来让我既感动又觉汗颜，唯有更认真负责地做好编辑工作，才能不负老人家的厚爱。

2019年春天，传印长老赠明杰法师茶时写的字条

“你师父接了五宗法”

2013年4月20日，谷雨，家师净慧老和尚于湖北黄梅四祖寺示寂。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禀告传老，老人沉默片刻说道：“圆寂了（liao）了（le）吗？”然后便默然不语。稍后，我又禀告老人，明海法师不日将专程前来请他赴黄梅主持相关法事。老人语气低沉地说：“不用来了，我们自己买票就过去。”

净慧长老与传印长老

在黄梅期间，传老亲自撰写了家师的封龛法语与荼毗法语，并非常郑重地向我强调：“你师父接了五宗法！”净慧老和尚早年于虚公座下承嗣五宗法脉，而法卷在特殊时期遗憾地未能保存下来，传老此言可为力证也。

传老在《净慧长老封龛法语》中写道：“云门堂上，传临济正宗第四十四世、曹洞正宗第四十八世、云门正宗第十三世、沩仰正宗第九世、法眼正宗第九世上净下慧老和尚，慧颖宿赋，佛缘早结。……重建柏林祖庭，复光玉泉道场。倡生活禅，圆融二谛。开夏令营，普利群萌。初创石庄真际，再兴邢台开元。千年老祖跨度门，一岭芦花迎四祖。喜瞻东山新气象，方庆黄梅得故主。叵奈浊世缘尠，苍生福薄；忽然斗落星稀，龙归象寝。正宜与法门作大主宰，何期息缘事而入寂光。遽使云水失最胜依止，徒令人天增无限凄惶。”这篇法语，每次读来，令我感动莫名。尤其“正宜与法门作大主宰”一句，体现了传老对家师净慧老和尚这位同出虚老一脉、数十载互相扶助的法门兄弟的期盼、期许。

传印长老主法净慧长老荼毗仪式

“你师父在，我不会来”

2013年适逢生活禅夏令营二十周年，河北省佛教协会和柏林禅寺常住计划在石家庄举行纪念活动，出于礼节也向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的传老发出了邀请，但其实并未敢有劳动长老法驾的意思。

大概在7月初的一天傍晚，我突然接到传老从寮房亲自打来的电话（唯一一次），颇感意外。传老在电话中，说他收到了柏林寺寄来的邀请函，并说这个活动很重要，还是要参加一下。闻听此言，我大喜过望，连连说好。通话毕，便赶紧致电王健秘书长，转达传老的意思，也及时通知了明海大和尚，以做好相关准备。7月23日，传老如约而至。当我们一众人等簇拥着老人家进入下榻的房间后，还未及坐定，传老便对明海法师说：“你师父在，我不会来……”①

在第二天的纪念会上，八十七岁高龄的传老亲自致辞，对生活禅夏令营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指出，净慧长老在二十年前提出生活禅的理念、发起生活禅夏令营活动、积极探索佛教新的弘法方式，这在中国佛教界是开风气之先的。在纪念活动上，传老还赠送了亲笔题写的墨宝“人海导航舵，世间生活禅”。

时逢谷雨忆故人

2014年4月，是家师净慧老和尚示寂一周年，邢台大开元寺发起举办了一场追思座谈会，传老也惠然莅临，在会上作了题为《时逢谷雨忆故人》的讲话。传老提及1978年“文革”后与净慧老和尚恢复联系，家师写给他的一首诗：

两度分襟不计春，花开花落每怀君。

喜吟禅悦清新句，颇慰尘劳散乱心。

风月漫酬三世债，林泉堪羡一闲身。

遥知眼底无多物，除却青松是白云。

（《寄怀传印法师》，作于1979年8月26日，载《经窗禅韵》）

而传老当时也以诗作答，有《寄怀净慧学兄（沿旧韵）》：

华雨缤纷大地春，青山起舞庆宜君。

风前瀑韵音怡耳，雨后溪声响悦心。

喜见采铺万叠锦，何妨老却一闲身。

雅容承接俟他日，卧佛偕乘趁碧云。

（作于1979年9月5日，载《石泉音集》卷三）

传老感慨地说道：“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与中断联系十几年的净慧法师飞鸿传音，再续前缘。同窗旧友，风雨同舟，心心相印，既令人无限欢喜，也叫人无尽感慨。”在讲话的最后，传老念诵了专为家师所写的《忆净公》，其中有“缅公音容，如对目前。忆公謦欬，犹存耳畔”之语，仿佛二老聚会一处。传老更赞叹净慧老和尚“慈光接物，悲怀济人。愿轮广大，遗德崇山。生活禅法，泽益人间”。

这次陪同传老到邢台出席纪念座谈会，也使我加深了对二位老人家所结下的数十年法谊的认知。此后的种种经历都证明，传老与家师，相识相知，心心相印，非虚言也。

开元寺座谈会后，传老在返京途中，路过赵县柏林禅寺稍事休息，并看望了正在传授三坛大戒的诸位戒师和戒子。在柏林寺的短暂停留，传老还主持了一件对我们意义重大的传法。

众所周知，家师净慧老和尚于1952先后两次于虚云老和尚座下承嗣中华禅门五宗法脉。自1999年起，老和尚于赵州祖庭柏林禅寺、邢台玉泉禅寺等处先后数次传付临济正宗与曹洞正宗。因河北为临济宗的发源地，故老和尚首传临济宗；而邢台玉泉禅寺为北方曹洞宗的重要祖庭，故老和尚选择在玉泉寺应请传授曹洞法脉。云门、沩仰、法眼三宗，因有佛源老和尚、传印老和尚等虚公诸大弟子传承，所以家师净慧老和尚一直未予传付。及至家师晚年，各地法师有求请如上三宗法脉者，老和尚也开始考虑择机升座传法，并已着人备办法卷。家师于2013年遽尔示寂，三宗传法之议遂寝。后门人思及虚公付嘱，觉得应该效仿宋代浮山法远故事，将此三宗传付后代，以全老和尚传持禅门五宗之功德。而代传法脉的最佳人选当然是与净慧老和尚一甲子法谊的传老。借此次传老光临赵州祖庭的难得机缘，于家师生前所居的问禅寮内，明海、明憨、明基及我等数人，礼请传老上座，跪求老和尚代其同门法兄净慧上人传法，蒙老人慈悲允准，代云门堂上传云门正宗第十三世、沩仰正宗第九世、法眼正宗第九世上净下慧老和尚传授三宗法脉，是为云门正宗第十四世、沩仰正宗第十世、法眼正宗第十世，陈云君居士有诗纪之，诗云：

临济水已注，曹洞早敞扃。

今日云门启，沩仰又丁宁。

法眼如慧眼，圆满一天星。

而两年后的2016年4月，传老更是以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之尊，在“净慧长老示寂三周年追思会”上发表书面致辞《人间佛教的“生活禅模式”》。

传老对这次“净慧长老示寂三周年追思会”非常重视。在我协助准备这篇文稿时，传老曾先后两次有书面意见给我，指示如何修改、如何精炼，他还特别强调“要突出在我国改革开放时代，‘生活禅’大放光明，以纪念净老圆寂三周年”，所谓“堪喜遗人无价宝，生活禅法放光明”。“依契理契机精神，慧公老和尚的‘生活禅’理念，或为汉传佛教之未来发展，再开启一段生机和光明……”传老虽未亲临会场，但是这篇文章在纪念活动上的宣读，极大地提振了依生活禅思想指导修学的广大四众弟子的信心！传老的此篇文稿也必将与生活禅法一道大放光明！

“你师父很讲义气”

在中国佛教协会工作期间，我经常陪同传老到外地出席活动。返京的时间一般安排在下午或晚上，在从机场返回法源寺的路上，数十分钟的车程中，我会视老人的状态，陪传老闲聊几句。比如有一次，传老提到北京的地名，说有一个“爨底下”，并随口问我这个字该如何写。我虽然听过此地名，也识得此字，但是因为笔画繁多，实在写不出来，于是通过“百度”，找到正确写法后告知传老，他微笑着点头。还有一次，不知如何谈到家师，后来传老默默地说了一句：“你师父很讲义气。”听闻此言，我陷入沉思，原来在数十年的老友心中，家师不仅仅是那个众人敬仰、弘法利生、模范人天的禅门巨匠，而更是一位有情有义、可以荣辱与共的法门师友。由此我想到中国佛学院的校训“知恩报恩”，也许再加上“有情有义”可能更加允当完备。

记得2003年9月，柏林寺举行万佛楼落成开光法会，传老应邀前来主法。我当时作为接待组的组长，负责石家庄金圆大厦的来宾接待。开光前夕，由赵县政府做东设晚宴招待各界来宾。晚宴的主桌大概有十二个席位，政府方面希望尽量多安排相关领导就座，而留给佛教界诸山长老的座位较少。我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当即与负责安排晚宴的县政府有关领导协商，我当时的诉求非常直接而不容回绝：传印长老是中国佛学院副院长，在佛教界桃李满天下，必须在主桌就座！县政府有关同志表示了理解，也妥善进行了安排。而实际上，此后的二十年来，在家师所开创的生活禅一系的道场里，传老就是当然的贵宾中的贵宾，是无比尊贵的教界长老，是我们欢喜亲近的师长，抛开了任何世间的头衔和名位。净慧老和尚座下弟子中，有的是传老的学生，有的是戒子，有的是法子，各种叠加的关系又将两位老人的深厚法谊在第二代身上继续延伸下去。

摄影/舍得居士

传老的“盲盒”

2014年，任期届满的传老，淡泊名利，高风亮节，本着对中国佛教事业高度负责的态度，表示不再继续连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2015年4月，第九次全国佛教代表会议在北京如期召开，传老以八十九岁高龄出席了会议并致开幕词。参会之前，传老特意准备了一些平日书写的佛言祖语的条幅，并逐一放置于信封之中。

会议期间，与会的各地法师纷纷前去向传老问安，老人则随缘赠送预先准备好的墨迹，以增法缘。送者不知所赠为何内容，受者也不知所得为何内容，可谓“盲盒”也。记得印顺法师、泽道法师都得到了传老的墨宝，法喜充满。我也有幸得到一幅，宝藏至今。

及至老人的荼毗法会圆满后，我回京检视历年赠与的墨宝，我所得的“盲盒”内容竟然是“观万化如梦，但一心念佛”②，与老人末后的教示暗合！

协助编辑《石泉音集》

传老晚年，嘱我协助编辑文集《石泉音集》，我当时所在的中国佛教协会综合研究室的几位同事也曾参与其事。起初，侍者送来老人亲自收集整理的相关文稿资料，也初步编订了目录。

我逐一熟悉资料后，大体分为三卷，并开始增补相关内容。文集上卷收论文、杂文和序文，中卷收录讲话、致辞、发言及信函、提案等，下卷收录法语、碑铭、偈文、联文。这一编排，也得到了老人的肯定。

在编辑《石泉音集》过程中，传老也偶有指示，请侍者寄来。此处略举一二，以见老人谦和慈悲的心量，认真不苟的态度。其一：

明杰法师慧鉴：

《石泉音集》下册，承寄来，至谢！

传印校阅下，发现41处误处（四十一处不计新添入处）或认为不适当处。至希编审同志更正，至盼！至谢！！

《石泉音集》不知共有几册，除此下册，是否还有上册（或中册），杂文（所谓“论文”等）不知收在何册，是否需要传印过目？望请斟酌。（最好也寄给传印亲自看看，以免校对有遗漏处。）

冬至天寒，善加珍摄，

祝：安吉！

传 印

2018.12.24

于江西东林寺净苑

窃以若书有误，不仅影响出版社名誉，亦对诸编审校对人员有影响。不知以为然否？

近一百万字的三卷本《石泉音集》由东方出版社正式出版后，传老又亲自拟定了《石泉音全集》③。后考虑作者尚住世，承担书籍封扉及版式设计工作的著名书籍装帧设计家宁成春先生建议不用“全”字，后传老采纳其建议，仍沿用《石泉音集》，而扩展为九卷本。) 的目录，即在三卷本的基础上，收入历年所著专书，如《中国佛教与日本净土宗》《印度学讲义》《四分戒本述义》等，共计九卷，我于是又开始了此套涵盖传老数十载文字般若著作的结集工作。而在编辑九卷本《石泉音集》阶段，传老则有更为明确的指示，可从先后两封短笺中体现：

此请性然仁者转致明杰法师：

承编《石泉音集》，荷谢无任！

《四分戒本述义》与《印度学讲义》系出家人和佛学院专用书，故请编在末后，以便专送出家者和佛学院。顺序为：《宗教不宜混滥论讲记》作第1册、《净土决疑论讲记》作第2册。将已出版的三本作第3、4、5册。将《中国佛教与日本净土宗》作第6册。将《印度学讲义》作第7册。《四分戒本述义》若为二册，即为第8、第9册。如是，便于将《印度学讲义》、《四分戒本述义》从《石泉音集》中拿下赠送佛学院及出家人。

《印度学讲义》第30页末后，须加入参考资料两纸，今送来，请编入，至谢！（若太费事，即不加入）

虔祝：诸事顺善！

传 印 2019.11.1

在此两天前的另一短笺中，传老也曾考虑《四分戒本述义》另外出版：

性然仁者慧照：

明杰法师正在编辑中的《石泉音集》原打算把《四分戒本述义》分为两册，收在《石泉音集》第一册、第二册。

经考虑，《四分戒本述义》是出家比丘专用书，可与《石泉音集》一起重印出版，但不要算在《石泉音集》一套书中，请不要把《四分戒本述义》编为《石泉音集》的第一册、第二册。

这样，《四分戒本述义》可专送出家人或传戒道场。如果编在《石泉音集》中一、二册，就不便拆散了！望请向明杰法师通知，为要。

传 印

2019.10.28

由此可见，传老对文集编辑出版的诸般考虑都是从实际出发，非常细致。有时，在我反馈有关建议后，传老也会在书面建议上回复“请依明杰法师意见施行”，给我以极大的信任。对于新收集待编入的资料，老人家更是逐一审阅，极为严谨，他曾专门嘱咐我：“《石泉音集》出版后资料已阅。不宜录用的已标出。发现个别错字，也标出。有些无关重要的序文，别人所写，挂传印名，最好慎重，或不用为宜耳！”其时，传老已九十三岁高龄，仍思维敏捷，条理分明，如此细致入微地指示笔者如何编辑《石泉音集》，对每一卷的先后次第都有清楚的考量，令人赞叹。

还需提及的是，这些著作的出版，传老都会拿出一部分自己的薪资和平日所得供养，可谓取之十方用之十方。

末后的合影与遗墨

2021年7月8日，我与崇禅师相偕赴庐山净土苑礼座。当日，我们在傍晚时分进入传老居住的俶行轩，老人见到我们时表现得很欢喜，我们当即顶礼并奉上微薄的供养。我同时还呈上数月前公开出版的《太虚法师僧制思想研究》一册，书中有老人所赐序言。传老满面笑容地一手拿着书，一手拉着我的手，与我合影留念。这次礼座，时间虽然不长，但留下了难忘的回忆。尤其传老的笑容，至今温暖我心。他老当时的状态，让我们坚信老人年登期颐毫无问题。孰料世事无常，老人忽然示寂，又是对我等现身的教示。

更要特别道及的是，传老事先知道我二人来净土苑，便提前有所准备，见面时递给我们每人一个信封。当我们回到寮房打开，赫然有两幅传老的墨宝在内。尤为稀有珍贵的是，其中一幅是以我们的名字专门拟的藏头联，我的一副是：“明心契真际，杰人仰佛陀”。当时未及多想，只带回北京后妥善收存。

传老圆寂后，众弟子在整理老人遗物时，在日常所用笔记本中，发现了两个纸条，写有这副藏头联，应是书写前的底稿。其一，只有二句，用粗软笔所写，并在“真际”二字下注明“赵州谥真际”。其二，同时写有我和崇禅师二人的藏头联，以签字笔书写。从字条上，可见老人一贯的细致严谨的作风。

现在想来，这次见面是我与老和尚此生的最后一面，而老人赠我以藏头联，乃冥冥中已有告别之意乎？而此次与老人的合影，也是历年合影中最为笑容可掬者也！

静静的俶行轩

2018年秋，传老移锡庐山东林寺净土苑，静修念佛，预办资粮。传老给他的居所命名为“俶行轩”，即整装待发之意。在老人家末后的四年中，我曾四次在俶行轩向传老礼座。平日里，虽然不能时时亲近，但是在庐山大佛脚下居住的这位老人，却给与我们很大的力量，正如我在老和尚行状中所说，“传印长老是这个时代的一盏佛教明灯”。

3月10日（农历癸卯年二月十九日）深夜子时，这盏佛教“明灯”于俶行轩熄灭了。人天眼灭，般若舟沉，我辈顿失依怙。3月11日傍晚，当我赶到庐山净土苑后，旋即于法主院俶行轩瞻拜老人。俶行轩内，万籁俱寂，景物依旧，唯不复闻见传老之慈悲音容。当我跪在传老卧榻前，见到老和尚安详遗容之瞬间，忍不住默然泪下。老人手持数珠，无病无苦，默念佛号，安详示寂，实堪称叹！

此后的六七天里，家师净慧老和尚门下明海法师、明憨法师、明基法师等近二十位弟子，先后来庐山净土苑拜别传老，而我与崇禅师、明浩师、崇谛师、明钵师等数人更是从始至终地亲历参与了全程的法事安排，待荼毗法会圆满后方离开庐山。

十年前，家师于谷雨日（4月20日）示寂，传老于4月23日傍晚抵达黄梅四祖寺。当时，传老于家师灵龛所在的法堂拈香毕，绕至灵龛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注视老友，默然良久。传老与家师，数十年风雨同舟，师友情深。此日天人两隔，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净慧老和尚示寂后，传老对柏林禅寺等家师中兴、创建的道场一如既往地关心、护持，对家师座下弟子也是关爱有加，对于家师身后的相关事业更是不遗余力地支持。仅笔者所知，传老就为家师相关著作的出版，先后题写了《净慧长老全集》《净慧长老道影》《净慧长老影谱》《生活禅要义》《生活禅与人间佛教》等书签。听闻净慧老和尚全集陆续出版后，传老更是欣然题写了“慧灯长照，正觉人生”，以示祝贺。在这幅题词上，传老署名“弟 传印作礼”，情深意重。而几位师兄弟在南北开创恢复的道场，都得到传老的慈悲加持，或题写匾额，或亲撰楹联，或题词祝贺，以增色山门。传老在九十三岁高龄时，还亲自为笔者的硕士论文题签，之后又为公开版赐序，凡此种种，恩深似海。

明海法师于16日抵达庐山后即前往净土苑礼拜传老，并在旁助念良久。在瞻视传老生前所居的俶行轩后，又在封龛前，率领我等净慧老和尚门下众弟子，穿袍、搭衣、持具，依礼九拜于传老座前，以做最后的告别。事后，我曾在师兄弟的微信群中，写下这样一段话：

以师父与传老六十年法谊为基础，传老对师父座下弟子青睐有加，我们都与老人家结下了各自不同的缘分，有学生、法子、戒子等等叠加的关系，大家齐心协力送老和尚最后一程，即是自己尽心，也算是替师父完成一件大事。我就想，如果师父在世，肯定会亲自主持大局。

后记

若从1998年算起，我有二十五年亲近传老的福报，老人对我的影响可谓既深且巨。传老的示寂，标志着一个佛门代际的结束，对中国汉传佛教的影响也是重大的。传老与本焕老和尚、佛源老和尚、家师净慧老和尚等老一辈佛门长老在我国改革开放后撑持了四十余年的中国佛教，而这一中国佛教的法灯现在传到了后辈手中，我们唯有踔厉前行。

写作此文之时，法源寺内丁香盛放，海棠争艳，一遇风来，海棠花瓣如雨而落，令人不由想起昔日海棠树下、丁香道旁往来而过的传公老人。老和尚已倏忽往生西方极乐五七矣！

2023年4月明杰敬撰于北京法源寺

北京法源寺悯忠阁旁盛开的西府海棠

注释：

① 传印长老此言，又何尝不是“你师父在，我不用来”。

② 治丧期间，网上广为流传一幅传老的墨宝，写的是：“南无阿弥陀佛。观万化如梦，唯一心念佛。若欲众生离苦海，一句弥陀作大舟。”

③ 传老初拟用《石泉音全集》。后考虑作者尚住世，承担书籍封扉及版式设计工作的著名书籍装帧设计家宁成春先生建议不用“全”字，后传老采纳其建议，仍沿用《石泉音集》，而扩展为九卷本。